采收前夕的Chambertin Grand Cru

勃艮第传统上被认为是地球上能够成功生产出高品质绝干型红白葡萄酒的北部极限(尽管全球暖化正在逐步改变这个现状)。在气候边缘地带受苦挣扎却最终达到完美成熟度的黑皮诺及霞多丽给这里的佳酿注入了与众不同的深度与个性。然而在靠天吃饭的勃艮第，这种成功时刻都在受到威胁。总体上为大陆性气候，这里每一年独特的天气状况却由多重因素所决定。勃艮第不仅以其马赛克般丰富多样的风土闻名于世，它也是世界上年份差异最显著的葡萄酒产区。

勃艮第的 2012 年份，用 Volnay 名庄庄主 Michel Lafarge 的话来说，是他 60 年酒农生涯中最为复杂困难的一个。所有能被想像到的自然灾害，除灰霉病外（其实灰霉病也不是完全不存在，尤其在博恩丘，但受害程度相对低很多。详情见下文），都发生了: 冬春两季的霜冻，阴冷多雨的生长季，绵长困难的花期，肆虐横行的病害，加上晒伤以及多次猛烈冰雹袭击(最后一次甚至发生在采收前一周)。在这样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里，酒农对葡萄园的全心投入及其锲而不舍持续不断的工作是挽救产量和确保质量的根本因素。

多重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后果是大幅度减产。2012 年勃艮第总产量相比已经低产的 2011 年份又递减 20%，而在金丘(Côte d'Or)产区则跌至过去 30 年的最低点。其中受冰雹打击最严重的博恩丘 (Côte de Beaune) 减 产 50-70%, 尤 其 是 Beaune, Volnay, Pommard, Meursault 及 Puligny- Montrachet 产区的某些地块，损失高达 80%。在夜丘(Côte de Nuits)，尽管 Marsannay 和Nuits Saint Georges 南部以外的大部分地区都免遭冰雹之苦，减产比例仍在 30-60%。这意味着，众多金丘产区(包括不少大区酒)的单产量低于每公顷 2000 升，有的险些全军覆没！更不要忘记， 2012 年是勃艮第连续第三个小产年份，由此带来的市场和经济后果不容忽视（此段数据来源于勃艮第葡萄酒行业协会BIVB）。

黑皮诺采摘

另外，低产年份同高质量并无必然联系。但总体而言，采收前五至六周几乎毫不间断的阳光明媚的完美天气终于在质量上挽救了 2012 年份！应该说黑皮诺，尤其是夜丘的黑皮诺比霞多丽表现更胜一筹: 极度的低产最终造就了非常集中并具备极佳酚类物质成熟度的葡萄。有些酒评人甚至宣称 2012 可能是夜丘过去十年中最优秀的年份，超越 2005，2009 和 2010。然而，任何泛泛的结论都是为时过早和不明智的。正如历史上所有的艰难年份，2012 是一个“酒农的年份”。一丝不苟的田间劳作和采收季节严谨的葡萄筛选至关重要。在博恩丘，苛刻的筛选甚至导致高达 30%的额外损失。对于 2012 年份而言，唯一确定的正是它在质量上的不统一性。

金丘 2012: 祸不单行的一年

2012 的开端已经颇为怪异: 温暖的一月导致幼芽蠢蠢欲动，却很快被二月的巨寒扼杀了。事实上，二月的深度霜冻甚至使一些葡萄株丧失生长能力，导致减产。而三月份又异常温暖，最高气温达到 25 摄氏度。

此后的三个月，金丘的天气状况极度恶劣。首先是四，五月份的春季霜冻，尤其是在大区葡萄生长的较平坦地块。尽管春季霜冻对最终产量的直接影响并不大，它抑制了葡萄藤的生长并降低了其抗病能力。四，五，六三个月气候持续潮湿多雨并且气温低于平均水平。仅这三个月的总降水就高达 450mm，相对于 750mm 年均总量（此数据来自 Bernard Zito，当地资深 Courtier en Vin 及生物动力法种植顾问）。严重多雨的生长季带来以下两大负面后果:

第一，霜霉病(Downy Mildew)的大面积爆发，可以说是 1993 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霜霉病袭击正在生长的嫩叶，嫩枝，甚至正在盛开的葡萄花，造成减产并影响葡萄成熟。只有及时喷洒预防性药液才能有效抑制疾病的扩散。而有机及生物动力法的实施者们则面临更严峻的挑战: 由于他们只能使用非渗透性产品，例如波尔多液，频繁的降雨一次次将其刚刚喷洒的药剂冲走。除了不厌其烦的反复喷洒外，他们别无选择！2012 年，大部分认真工作的酒农的喷洒频率都在往年的２倍以上。另外，频频降雨也加速了杂草的滋长，而雨后松软泥泞的的田间土壤则使小型工作机毫无用武之地 - 这一切都大大加重了手工劳动的负担。

生长期的高降雨量所带来的第二个严重后果就是困难拖沓的花期。在金丘，长达三周的花期到六月底才接近尾声。这对葡萄的质量和产量都产生了重要复杂的影响。遭殃最深的是那些珍贵却脆弱的老藤以及处在较阴冷区域的葡萄园，Coulure(落花)和 Millerandage(小粒无核葡萄)的现象极其普遍，损失高达 30-50%。在冰雹未触及的夜丘产区，Coulure 及Millerandage 是今年减产的最主要原因。

Chandon de Briailles 采收，Florence de Nicolay 拍摄

除了降低产量，艰难的花季还直接导致了葡萄成熟度的不均匀，甚至同一块地的内部和同一串葡萄的颗粒间都存在着成熟度的差异。这给确定最佳采摘日带来挑战，亦使最后的葡萄筛选工作更加繁重。葡萄变色期(Véraison)也因此推迟了 3 周左右。八月底勃艮第金丘的葡萄园仍呈一片青色，那一刻，酒农们有理由对 2012 年份抱最悲观的预测。

7月中下旬起天气开始逐渐转好，气温升高。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刻，金丘的葡萄园饱受了另一种菌类疾病的猛烈攻击: 白粉病(Powdery Mildew)。这种病菌更偏爱温热的氛围(20-27 摄氏度) 且不需要雨水即可在阴暗的环境里快速传播。金丘的大部分地区都受到白粉病侵扰。只有及时 频繁地喷洒硫化物才能有效抑制其蔓延。患上白粉病的葡萄串在采摘或筛选时必须无情地扔掉， 而这也是今年减产的另一原因。

在如此疾病横行的年份, 即便许多顶级酒庄也不得不求助于化学制品。但在勃艮第，有机种植和生物动力法仍不乏信仰坚定的追随者。例如，在 Vosne-Romanée 一个实施了 10 多年生物动力法的酒庄，庄主注意到他的葡萄园具备了更强的抗病能力，且使用相对较小的喷洒剂量即可达到同样的防病目的。另外生物动力法根据月历来安排农事，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了每项田间劳动的效果（这些观点反映了酒农个人的实际观察，但并没有精确的科学数据来支持，有机种植和生物动力法目前都是颇有争议的理念和运作方式）。但这些益处需要实施多年才能逐步体现。在 2012 这个老天无情的年份里，那些还在转型中的酒庄无疑承受了巨大的损失风险。

似乎这一切还不够，2012 年夏季的勃艮第葡萄园还经历了不同程度的晒伤。在八月烈日下暴晒的葡萄部分被灼伤，最后枯萎，掉落。晒伤所带来的损失大致在 3-5%，但在那些枝叶修剪不得当的葡萄园，损失可高达 10-15%。

2012年夜丘的黑皮诺 Domaine Liger Belair

而在所有这些灾难之上，最让人揪心的是，2012 年的博恩丘承受了多次暴雨冰雹的凶猛打击。受害最严重的产区包括 Beaune (如 Clos des Mouches), Volnay 中南部(也是它最好的地块，如Santenots, Caillerets & Clos des Chênes), Meursault (特别是村级园所在的ft坡中上部，例如Vireuils 等), Pommard 和Puligny-Montrachet – 损失高达 80%以上。在夜丘，唯一受到冰雹重要打击的产区是 Marsannay 及Nuits-Saint-Georges 南部，损失大致在 10%左右（此数据综合了多个酒农所提供的信息）。

冰雹打击除造成大幅减产外，还导致葡萄成熟进程的变缓甚至完全停滞。因冰雹害而无法正常成熟的葡萄颗粒，尤其是黑皮诺，如不在筛选时剔除，会给酿出的酒带来青涩的气味和干苦的单宁，当地人称此为“冰雹味”(“Goût de Grêle” )。这也就是为何在 2012 年，博恩丘的损失胜过夜丘，且质量上的变数也更大。

然而，在这一切苦难过后，2012 年份再次例证了这样一条定律: 四至七月的成长期决定产量， 而葡萄的质量则是在采收期间以及采收前的最后两个月里决定的。勃艮第八，九月份持续的干燥温暖，阳光充沛的日子为葡萄成熟提供了完美的气候环境。葡萄成熟的步伐迅速加快了！同时凉爽的夜晚意味着随着采摘日的接近而增大的日夜温差，帮助葡萄在快速成熟的同时保持良好的酸度。更重要的是，徐徐的北风“La Bise”确保了灰霉菌这个收割前夕让酒农最惧怕的疾病没有肆虐的机会。2012 采收季由灰霉病所带来的损失低于 5%，而在夜丘的许多顶级酒庄，这个比例接近零（此数据综合了多个酒农所提供的信息）。对于博恩丘而言，这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因为如果冰雹打击后再有灰霉菌感染，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家 Vosne-Romanée 名庄的筛选台

花期后 100 天采收的原则在 2012 年基本维持不变。在博恩丘，一些赶早的酒庄于九月 11，12 日即开始采摘霞多丽，但Meursault, Chassagne, Puligny 等著名白酒产区的采收则是在 9 月 16 至17 日灿烂的阳光里全面展开的。在 Corton 和夜丘大部分产区，黑皮诺的收割从 9 月 20 日开始陆续铺开。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优质酒庄都成功地在 9 月 25 日晚开始的那场大雨前收入了自家最好田产的葡萄。也就是说，大部分特级园和最好的一级园都在这之前进入了酿酒房。在 9 月 26 日整日的阴雨过后，采摘又继续了。而到十月二日前后，勃艮第金丘 2012 年的采收季就基本宣告尾声。

2012 年份勃艮第金丘的酒: 初步印象

黑皮诺

花期落花(Coulure)及小颗粒葡萄(Millerandage)造成的严重减产却在质量上产生了有益的影响。尤其是 Millerandage，在勃艮第往往孕育出浓郁芬芳且具有清新感的黑皮诺颗粒，在减产的同时，从质量角度而言，却通常被认为是个正面因素。2012 年的黑皮诺总体上具有很高的密集度，皮厚，汁少，颗粒小，单宁成熟细腻。大部分一级园和特级园达到 13%左右的天然酒精度，而良好的酸度则使酿出的酒具备自然的平衡感和陈年潜力。也许同卓越经典的 2010 年份相比，2012 的酸度相对要低，没有 10 年份那种令人振奋的清爽和口感张力。但刚完成酒精发酵并进入木桶陈年的 2012 勃艮第红酒显示出纯净且富有深度的成熟浆果香气，细致的单宁撑出良好的骨架，口感饱满丰盈。在这样一个相对浓郁集中的年份，有技巧的柔和萃取可能是酿出优雅精致而不过于厚重干涩的黑皮诺的关键。酿酒师的角色非常重要。

霞多丽

2012 年博恩丘白酒不仅在产量上严重受损，在质量上也参差不齐。对于白葡萄酒来说， 低产所造成的高密集度并不一定能同卓越品质划上等号。借用 Meursault 著名庄主 Arnaud Ente 的话说，2012 年份的博恩丘白酒，考虑到极其严峻的天气状况，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甚至很不错的”。但是他认为 2012 年份的平均质量水平可能比往年有所降低。他这种谨慎观望的态度在今天的博恩丘颇具代表性。2012 年份的博恩丘霞多丽在浓郁甜美的同时可能缺乏 2007 和 2010 年份的率直与透明，显得相对厚重。但所有的判断其实都为时过早。对于勃艮第白酒来说，乳酸发酵以及长达 12 至 18 个月的至关重要的木桶陈年很可能改变其目前的状态与风格。

在 Vosne-Romanée 整装待发的采摘者

2012 究竟会不会像某些人预言的那样，是一个黑皮诺具有陈年潜力的杰出年份？白酒是否也会同样出色？让我们试目以待！

勃艮第金丘以外其他产区

夏布利 (Chablis)

位于勃艮第最北部的 Chablis, 地理位置上更接近香槟区，天气状况同其南面的金丘往往有很大的区别。2012 年金丘所经历的各种无情的灾难在这里影响相对有限。往年让人忧心忡忡的春季霜冻今年居然几乎没有发生，实属罕见！而各类病害和冰雹也未在 Chablis 造成严重损害。2012 的 Chablis 面临了两大问题。第一，同金丘一样，因多雨和寒风带来的困难花季，造成 Coulure 和Millerandage，同时也将采收季向后推延了 1 至 2 周。第二，Chablis 在今年八月经历了酷暑和 1976 年以来最严重的干旱（数据来源: 今日勃艮第杂志“Bourgogne Aujourd'hui” N°108）。八月中旬有一周时间气温持续高达 40 摄氏度以上。葡萄的成熟进程被抑制了，不少被太阳灼伤。但综合各种因素所造成的总减产仅在 10- 15%左右，同金丘的损失无法相提并论。缓解旱情的雨水直到 9 月下旬才到来，这也是采摘期延迟的另一个原因。在博恩丘霞多丽的采摘开始三周之后，Chablis 产区的采收终于在十月三日前后全面展开。阳光明媚，微风习习。葡萄达到了很好的成熟度以及令人满意的酸度，且几乎没有任何灰霉菌感染。但在明年春天乳酸发酵完成之前对 2012 年份的 Chablis 作出全面客观的判断还为时过早。

夏龙奈 (La Côte Chalonnaise) &
马贡内 (Maconnais)

2012 在夏龙奈被认为是个相当好的年份。降雨量显著低于金丘，且几乎没有任何冰雹袭击。各类疾病的伤害也处在正常水平。其 2012 年产量同过去几年平均水平相当，而马贡内产量则有明显下降，不过幅度低于金丘。主要原因也 是花季 Coulure 和Millerandage，其中以黑皮诺和佳美(Gamay)的损失最为严重。

经济和市场影响

从经济和市场角度来看，连续三年的低产年份在 2012 年触及最低点，而市场需求量却持续上升。酒价攀升几乎不可避免。10 月份刚酿完的散装新酒价格就已初步印证了这一点: 例如，勃艮第大区红酒已从去年的 550 欧元一桶(228 升)涨到 700 欧元（信息来源: “La Vigne”杂志 2012 年十月刊，这个数据体现了酒商买入用于木桶陈年的新酒的价格，而未来装瓶后的酒价并不一定以同样的比例增长）。

许多知名酒庄连传统市场的客户需求都将难以满足，更不要说供应像中国这样的新兴市场。然而，比起波尔多，勃艮第酒一手市场，即出庄价的涨幅将是相对平缓渐进的，并较少受到市场投机炒作的影响。另外，一些酒庄可能会通过出售往年后备库存来缓解供应上的短缺。这正是勃艮第和波尔多葡萄酒市场的重要区别 – 而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勃艮第酒庄(酒商除外)大部分并非由商人来运转，而是由酒农自己经营。这些终身依附于祖传土地上的农民是为之而生而死的。对于他们中大部分人来说，卖酒并非为了暴利，而是为了能够获取足够的资金来偿付工人工资并对其田产和酒庄进行不断的投资。

然而，在完全由供需关系所驱动的二手市场，情行将截然不同。勃艮第酒日趋严重的供不应求的状况很可能将其二手市场的酒价持续推向新高。尤其在象中国这样的新兴市场，市场机制的不完善和不透明以及买家对勃艮第产区的不了解，给某些唯利是图的酒商以可乘之机。一些低质的勃艮第酒可能借机充斥市场以填补需求真空，而无辜的消费者将成为第一线牺牲品。长远来看，这对勃艮第作为一个世界顶级葡萄酒产区的声誉将产生不利的影响。

Comte Liger-Belair

而对于成百上千的勃艮第酒农来说，2012 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分水岭。那些租用土地的酒庄，有些由于无法偿付田产租金而不得不放弃契约。很多相对偏僻产区的小酒农，往年一般将其收成的一部分卖给酒商已获取酒庄运转的现金流。而在 2012 年，他们中的不少人发现卖葡萄的所得已不足以偿付工人工资或偿还债务。他们在前几个低产的年份里艰难地维持着生计，而 2012 年戏剧化的减产给了他们最后致命的一击，一些人终于被推向了破产的边缘，有些不得不变卖田产。问题的严重程度和波及范围还有待确认，但田产易手很可能成为今后一段时间勃艮第的热门话题之一。

勃艮第酒商们在 2012 年也同样经历了困难的时刻。葡萄及散装酒的来源是个严重问题，而来自知名产区的高质量葡萄往往非常昂贵。2012 勃艮第酒商酒的产量将明显下降，成本上升。而对其质量，我们只能说“等着瞧”！

勃艮第 2012，令人难忘的一年

2012 年的勃艮第，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又有多少人为之洒下汗与泪。年复一年，这里的每一片田，每一株葡萄，每一个酒农，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回应着大自然的挑战。2012 年，在经历了重重灾难之后，勃艮第如期赴约，再次向世界捧上了她独一无二的佳酿。而在这些佳酿里，你将无疑会找到这片土地在这个苦难深重的年份里曾经努力抗争的痕迹。在今后的岁月里，每一瓶与你相逢的 2012 年勃艮第，都将给你带来意外甚至惊讶: 你屏吸等待开瓶的那一刻，也许是惊喜，也许会有失望。然而, 多样化的，富有表现力的，迷一般难以揣测的 - 这不也正是被称作风土马赛克的勃艮第的魅力所在吗？！

Fourrier

*本篇报道是根据笔者个人的观察记录以及对 20 多个有代表性的酒庄和专业人士的专题采访而写成。